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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河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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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一下子就穿越了,時令進入冬天,並且令人無所適從。

她還沒來得及記住藍湖別墅西園裏那片惹人憐的中國玫瑰。

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喜歡上別人的東西怎麽辦?

那是茸兒的。藍子棋悻悻的跟自己說。

所以,她無論如何也記不住了。那片粉色又能怎樣的溫暖呢,實在是冷冷清清,再美也沒有溫度。

她站在藍湖別墅深夜的土地上,並且光著腳。

當她漸漸開始感覺到冷的時候,竟然忘記了自己什麽時候來到這裏。她的腳底並沒有感覺到腳下湖水的湧動。

有時候,改變是非常迅速的。

她一直清醒著,即使這雙凍得發僵的腳,也始終清醒著。腳底的疼痛,似一首歡快的小夜曲。藍子棋張大了眼睛,盯著遠遠天際細碎的星子。像是誰在那空洞蔚藍的天幕上,遺落了一滴滴的淚。

有人告訴她說,人體是一個導體,光著腳站在泥土裏,或者可以接通天地,與深埋在地底的靈魂進行對話。

如果可以的話。

她想跟張小齊說點話。

“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藍子棋聽到聲音,看到淩輝。

他在深夜也依舊衣冠楚楚,仿佛準備隨時出游或是參加晚宴。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略略的有些緊張,因為她沒有穿鞋。

“我出來逛逛。”她說,“你呢?”

“你媽媽她很好。”淩輝沈默了一下回答說。

藍子棋只好笑了一下,“真奇怪。”她搖搖頭。爾後發覺一件外套披到自己身上,她偏頭,不著痕跡的擦掉淚。

它們已經開始令她感覺厭惡。

“你見過自己的媽媽嗎?”

“見過。”淩輝說。他盯著她的腳,令她有一種被看穿了的難堪。

有些細節是無法回避的。有時候,也無法不去承認,內心的喜歡。當淩輝用這樣一種眼神註視的時候,沒有女人可以抗拒。

所以,她的腳趾可恥的縮了起來。

他似是發現了她的小動作,於是也移開視線。他們的呼吸在南方冬季的深夜裏,化成團團白氣。

“你的腳會凍傷。”他說。聲音聽上去帶著克制。

“我在很小的時候曾流落在北方的長茅草和僵硬的白樺樹裏,那時候常常看到單調的雪花從天頂洩露下來。白白的,讓人不太敢看。北方的老人說,哭不死的孩子餓不死的狗,我覺得說得像我。”她轉頭看著他,“那時候,沒有人收留我們,我也沒有鞋子。可我還是長大了。”

她走去淩輝身邊。因為他周身令她覺得暖,至少比她暖,微擡著下巴看他,“你也喜歡冬天嗎?”

淩輝沒有回答。

“我媽媽喜歡。她喜歡坐在燈下翻譯俄國一些不太知名的作品,然後得到一點點錢來填飽我們的肚子。冬天沒有蚊子,她可以坐的安穩一些。”

她不想披著他的外套。因此還給了他。

“淩輝,你就像個專門為冬天而出生的人。你和藍子茸一樣。”她說,沒有什麽表情,“如果,下一次再讓我碰到你,我就不會把這解釋成巧合。”

藍子棋走了回去。

她本想走上去擁抱一下他。

如果他們的關系已經走到可以接吻的地步,也許擁抱也不算什麽。那個優雅克制的男人,是不是內心也像閻允豪一樣,守著孤寂純潔的愛情,心裏卻渴望著一具真實的身體,並且因此而厭棄人自降生開始就無法回避的欲望。

結果她只是看到他領口一個淡粉的唇印。

那麽淡。她還是看見了。

於是她縮回了手,就像不敢碰觸那片月季一樣。

********** **********

藍子棋在半年時間內就把蝶色華南區的業績提升至第二名。之前,他們排在第五。

業界對她的評價就像時尚界評價她的穿衣品味一樣:糟糕透了,但……

有記者采訪蝶色華南區的銷售總監,那是一個肚皮上聚集著厚厚脂肪的老男人,並且有一點禿頂。記者問他,怎麽能容忍一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對經營指手畫腳。

老男人回答說,沒辦法,她職位高,並且人長得漂亮。

後來記者又拿這件事跟藍子棋說,藍子棋的回答更妙,她說,這是我規定的答案,蝶色華南區所有職員面對媒體時,必須首先承認我很漂亮,然後才能開始其他人身攻擊。

記者又問,你為什麽要做這樣的規定。

藍子棋用一雙嫵媚的眼睛對著記者笑,我不會為難讚美過我的人。

彼時,她正穿著緊身黑色七分褲,和明顯大一個碼的深色西裝外套,腳上蹬著一對岌岌可危的高跟鞋,暗紅或是濃紫,墨綠或是粉金。

等到蝶色華南區的業績排名奪魁時,時尚界已經開始悄悄模仿起她的這種裝扮。

所以當她出席經濟頻道的訪談節目時,主持人也即興問了一句,藍小姐是不是對時尚有著敏銳的觸覺?

藍子棋忽然憨憨的不知所措的笑了一下,“我這樣穿,是因為我的辦公桌很大又很亂,穿的寬松一點,擡手找東西比較方便。”

主持人差點沒接上話來。

她走下臺階的時候,照例不平衡的崴了一下腳,淩輝站在後臺一側,伸出手接住她。

這是藍子棋唯一沒有改變的地方。

“我以為你會給出更好的答案。”淩輝說。

藍子棋則有些訝異,“我怎麽能對那麽多觀眾撒謊。”

淩輝的眼神忽閃了一下,他扶她站好,便輕輕松開了雙手,“晚宴我不能陪你參加。”

藍子棋點點頭,轉身就走,步子踩得搖曳堅定,她一邊走一邊掏車鑰匙,“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趕不及了,你現在就要開去會場。”

“嗯。”藍子棋遠遠的回答。一頭短短的碎發在燈光裏閃爍。

她發動引擎,導航系統裏就有個好聽的聲音提醒她系上安全帶。她在屏幕上看到紅色三角形上標志的目的地。

她不知道淩輝是什麽時候做好了這些。

她從來也沒知道過。

踩下油門,沖了出去。

閻允豪站在會場的入口裏等她。

“你可真夠忙啊。”他涼涼的說,盯著她的衣服,眼神一凜,“藍子棋,你這套衣服穿了幾天了?”

她擡起手臂聞聞,然後沒有異議的擡頭回答他,“只有三天。”

“我為什麽要陪你這種人出席這種場合。”他說。

“因為你寬厚仁慈心地善良。”她走上來,然後越過他,在貴賓簽到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最新的車型已經設計好了麽?”她往會場裏走。

閻允豪看都沒看她一眼。

“我只是關心一下,閻總監。”她停下腳步,看到他冷清的面色,“好吧,你只需要呆十分鐘。那位奇怪的客戶堅持要見到您本尊才肯下訂單。”

“我一秒鐘都不想多呆。”閻允豪回答。

“至少也要公私分明啊。”她淡淡的笑著。眼神裏有一些疲憊。

他看到了她的疲憊,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說不出話來。

等到她巧笑倩兮的周游在一眾男人身邊時,閻允豪只好慘烈的移開視線,走去陽臺。他盡量把視線放的遠一點更遠一點,也許這樣手裏的那杯才不會這麽的苦澀難咽。

他並沒有學會掩藏自己的情緒。他只是為自己的嫉妒感到羞恥。

他的這雙眼睛,一小時前還飄滿茸兒的影子。現在卻追著藍子棋的短發滿舞池裏飛。

他端著酒,微微回身,去追尋那道纖薄的身影。他的手指攥得很緊,因為一個肥胖的男人把一只肥胖的爪子放在她的後腰,並且在繼續往下游行。

藍子棋卻並沒有拒絕。她貼在他懷裏跳舞。她用一雙狹長的眼睛瞇瞇笑著。

那時候閻允豪想,是不是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一出生就註定有一個克星。只是他非常不幸的遇到了。

終於還是沖了進去。一路風行,酒杯被隨手扔在某張餐臺。

他的拳頭想也沒想就招呼上那個可憐胖子的肥臉上。

胖子又驚又怒,“你幹嘛打人!”

“你找死。”他冷冷的低低的詛咒,然後拽過她的手腕就走。

藍子棋很乖的跟著離開。

這不是第一次。

這是很多次後的某一次。就算藍子棋不請求他出席,他也會出現,他告訴自己,他就是好奇,這個該死的女人到底是怎麽拿到那些龐大的訂單的。

他不知道這一次她為什麽肯這麽乖的跟著離開,他只是有些憤怒的對她低吼,“藍子棋,就我所知,蝶色賣的是汽車。”

“這我也知道。”她回答。

“可為什麽你總給我賣肉的感覺?”他冷冷的說出一句惡毒的話。

藍子棋卻呵呵的笑起來,然後她意料之內的絆倒,閻允豪似乎就在等著她跌倒,所以他沒有用很多時間來思考,就抱住了她。

“謝謝。”她說。

閻允豪卻沒有再放開她。

他的眼神流轉的很悲憫。似乎看不透自己悲慘的心。

有一些事實我們總是不敢承認。

譬如,他不敢承認,他懷念著三年裏和她相處的每一個細節。

譬如,他不敢承認,有時候坐在茸兒身邊,眼神卻飄到藍子棋身上。

直到,某一天的淩晨,赫然發現躺在自己身旁的女人竟然長著藍子棋的頭發,藍子棋的眼。

直到,某一個黃昏,第一次得到了茸兒的吻,卻頃刻間陷入了寂靜無聲的煎熬裏。

為什麽會不一樣。

怎麽會不一樣。

他並沒有繼續吻下去的欲望。這些吻,甚至不能跟藍子棋的一個眼神相比。他只是覺得非常美好,然而他的身體卻沒有絲毫的沖動。

那麽他的愛呢,他持續了長長久久單純堅守的愛情,究竟是什麽東西。

竟然抵不過藍子棋回眸的一絲淺笑?

閻允豪捧住她的臉就吻下來。

心痙攣一般的疼痛。一下一下的憤恨。

這種恨意是很奇怪的,推動他的心朝一片虛無裏走去,讓一個高貴的人變得渺小起來,一直渺小到懸崖邊緣。

然而一碰到她的唇,他還是閉上眼睛很快把什麽都忘了。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碰觸過她的唇,似乎也正因為此而略略的慌亂和緊張起來。

藍子棋沒有掙紮,她任由他親吻。

然而他卻無法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的吻她,因為似乎連他自己也知道,有一些事情,已經改變了。

忽然暴躁的推開她,“你怎麽不拒絕,你明知道我心裏愛著別人!”

“我習慣了。”她說。

閻允豪已經找不到方法來壓制憤怒,“習慣,你被多少男人吻過,你竟然說習慣!”

藍子棋看著他,奇怪他竟然用“別人”這個詞,來代替“茸兒”。

爾後她笑了笑,想起他的話,不要用她輕浮骯臟的嘴來說出這個名字。

所以她一個字也不再說。

覺得不需要對這個依舊陌生的男人解釋什麽。如果她曾傷害了他,那麽現在,差不多扯平了。

看來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根本無法解釋的。就像他們,兩個明明不相愛的人卻在糾纏,兩個明明對立的人卻在親吻。

閻允豪在她那雙眼睛裏看到陌生感。

這令他的自尊苦楚的瑟縮起來。

無論他親吻她多少次,無論他擁抱她有多緊,她眼神裏的陌生都未曾減少過。

“你真的曾經愛過我嗎?”他忽然皺著眉頭問出來。並且覺得那渺小的壓縮至懸崖邊緣的自尊,已經破碎而至於墜落。

這句話讓藍子棋潸然淚下。

藍子棋生命裏無法承擔的並不是別人對她的傷害,而是她對別人的內疚。

她在破落的成長環境裏,強迫自己接受所有無法改變的事實,因而在內心深處形成一種認知上的慣性:她得到傷害是應該的。是無法避免的。而她傷害別人是錯誤的。是要得到懲罰的。

閻允豪似乎發現了這個錯誤。而懲罰也似乎即將開始。

所以她掙紮起來,並且迅速的逃走了。

********** ************

娛樂雜志開始極為隱晦的推測閻允豪的性 取向時,淩輝才發現那張拍的極為隱秘的照片已經成為上流社會的飯後茶資。

他很容易就看出閻允豪懷裏那個理著短短碎發的並不是一個男孩,而是藍子棋。

所以他把這一頁雜志撕下來,拿給藍子棋。

當時她正在翻看一本相簿。

這本相簿是茸兒的。

一張舊照,從另一張舊照後面露出不大不小一個角。

藍子棋把它抽了出來。

她擡頭問他,“這個小女孩是誰?”

照片裏,六歲的茸兒身邊站著一個瓷娃娃一樣的小女孩,看上去剛剛學會走路。

淩輝頓了一下。

藍子棋低下頭,沒有追問。

“是茸兒的妹妹,叫子鹿。長到三歲的時候,夭折了。”

藍子棋沒有擡頭,也沒有說話,就那麽輕輕的把照片插回原來的照片底下,然後把這一頁翻了過去,開始看下一頁。

“唐舞衣怎麽這麽悲情,小女兒夭折了,大女兒命在旦夕。”她淡淡的說,爾後醒悟一般加了一句,“怪不得她那麽恨張凝然。”唇角促起一朵笑,“她在外面生了個野種,竟然這麽健康的長大了。”

她說完,又翻過一頁。

淩輝靜靜的看著她。她靜靜的看著那些舊照。

很久之後,仿佛才意識到一般,她合起相冊,挑著眼皮問他,“怎麽了?”

淩輝才想起手裏的雜志,並且把它拿給她。

藍子棋只瞟了一眼。

“明天我要參加新潤經銷商年會。”

淩輝靜靜的,很久之後,才說,“茸兒也要去。”

“哦。”她點點頭。把相簿遞給他,“幫我還給茸兒,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在我房間了。”

淩輝有些訝異。不過還是靜靜的接過來沒有說什麽。

“是我約了姐姐聊天自己卻忘了。姐姐大約把相簿留在這裏讓我自己看的。替我向她道歉。”

她起身,上樓。

人的命運是很悲哀的。

她也曾在某些傭人那裏聽到有關那個夭折的孩子的事,是個極為輕靈乖巧的孩子。藍湖別墅的故事似乎和壓在別墅下面的湖一樣,令人感覺濕冷沈重。

三歲的時候,藍子鹿夭折。張小齊卻光著腳在北方的土地上蹣跚長大。如果她是唐舞衣,大約也會痛恨張凝然和張凝然的女兒。

更悲慘的是,你竟然長得像那個背棄了她們的男人。更加惹人恨。

藍子棋極為慘烈的笑了一下,嘴唇咬破了,血順著唇角流下來。她擡起手背擦幹凈,然後把手放在水龍頭下沖洗。

想起唐舞衣的那些詛咒和巴掌,她忽然釋然。也許僅僅因為唐舞衣和張凝然一樣,也是一個多悲多艱的母親。

那時候她想,也許她應該死去,像藍又時一樣。

********** **********

閻允豪在晚宴上揍了新潤二公子熊冠華的事還是被媒體洋洋灑灑的報道了一把。

而商界妖女藍子棋卻在一檔創業節目裏聲稱,因為蝶色旗下的蝶舞策劃公司正在跟新潤談合並的問題,中間出了一點不愉快,所以才引發沖突。

主持人忽然問,要把蝶舞賣出去嗎?

藍子棋嫵媚一笑,“蝶色每一次的宣傳廣告都是在眾多廣告商中競標產生的。而每年投資在廣告上的費用都是一項巨額開支,既然蝶舞無法提供最好的廣告案,幹脆把這塊雞肋賣出去。”

晚上藍子棋剛到年會,熊冠華就拉著她問,“蝶舞到底是要找合作夥伴還是要賣出去?”

藍子棋推開他的手,“熊總,訪談節目裏說的話你也信?”

“我信你啊。”男人紅著臉卻焦急的說。

“是這樣。”藍子棋端了一杯酒給他,“蝶舞其實比雞肋肥一點,不過價錢合適的話,我也考慮賣掉它,反正它創造的利潤也不高。”

“你說了算不算?”男人沒有喝酒,反而認真的問。

“怎麽不算了?”藍子棋冷清著一雙妖嬈的眼睛反問。

“要是真賣了,爵豪總裁能答應?要是讓其他的企業入股,那不是給別人機會分爵豪一杯羹嗎?”

熊冠華這個男人不笨,至少沒笨到腦子裏也長滿肥肉。

藍子棋笑笑,“那天對不起,我替閻總監替你道歉。”

熊冠華嘿嘿笑了兩聲,“那倒不必,只要閻總監下一次的作品出爐之後,也給我一個預售額就行。”

“好說好說。”藍子棋嬌憨的笑一下,轉身走了。

熊冠華追了幾步,就停下來,“這個小妖精。”

********** **********

藍子茸出現的地方總是讓人如沐春風,大約跟她溫柔的聲音有關。

作為房地產界首屈可指的家族,她溫柔的話語也常常令人推測她所使用的某個字眼,是否別有用意。

沒有人敢質疑藍敬銘的為人,他絕不是那種僅憑疼愛就把某個後代扶上繼承寶座的人,更何況,無論藍子茸多麽優秀,她畢竟是個孫女。

藍敬銘重男輕女,眾所周知。

所以這也證明了她一定足夠優秀,所以才可獲得那樣的疼愛。

藍敬銘年過古稀,選擇家族繼承人或許已經成為他生命裏最重要的事。藍昭科執掌藍氏,然而真正的權利依舊握在他老爹手裏。

她和這位嚴肅的叔父碰面機會並不多。不過看到藍子落永不摘掉的手套,她就沒有興趣多多寒暄。

茸兒卻有辦法和這位叔父聊天,並且讓他那張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絲的笑。

只是藍子棋每次看到茸兒,依舊會忍不住從心底裏發出一陣戰栗。

一杯紅酒一仰而盡。

她很愛這種紅色的液體,總是來不及細細品嘗就迫不及待的吞下去。這種感覺就像是渴極了的人,無法掩飾生理需求上的粗暴。

藍子棋渾身上下的漣漪多姿,被這些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粗暴破壞,卻常常讓人看得心猿意馬。

有人遞給她一杯酒,她接過來回身淺笑,然後笑容跟著擴大。

何其方站在她面前,他曬得一身古銅色,看上去健康而性感。

相視而笑,“過得好嗎?”

他們不約而同的問對方,然後又因為這種不約而同一起笑起來。

“聽說你要賣出蝶舞。”何其方說。

藍子棋瞇著眼睛笑,“連你也知道了。”

何其方喝了一口酒,用一種農民品嘗果實的虔誠神色。那是藍子棋喜歡的表情。

她喜歡臉上懷著那麽一點敬畏之情的人。這樣的人通常不會太過驕傲。

很久之後,他說,“其實我想說,我很想你。”

藍子棋笑了笑,“人要往前看。這樣才可進步。”

“這也是你媽媽教你的?”

“我有一位博學的母親。”

他們就這樣友好的重逢了。

這一年十一月底,藍子棋成功的利用新聞炒作和愛面子的熊冠華,把蝶舞廣告策劃這塊雞肋炒成了肥肉。最終在眾多商家裏選擇了極致廣告入股蝶舞。

熊冠華後來在某一個場合裏說,被藍子棋這個小妖精利用了,原來她看上的是極致廣告那個陰險的小人。

極致廣告在香港上市,以30%的股份入主蝶舞。

那個被稱為廣告界小黑馬的黃俊成,一入蝶舞就開始大刀闊斧的準備全部換成自己的人。

幾乎人人都知道,黃俊成不過是借著蝶舞想咬住爵豪這塊大蛋糕而已。

藍子棋在爵豪年會上,低著頭受訓。

基本上一個腔調,爵豪是做汽車的,犯不著為了一個小廣告公司讓別人來分羹。

不過對爵豪來說,這畢竟算小事。極致廣告再能耐,在爵豪眼裏也不是個氣候。

年會上這個不光亮的小插曲也僅僅用了3分鐘時間。

散會的時候,閻仕爵越過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異常輕柔。

子棋覺得他像是在拍一只小狗。

於是目送他的背影,暖洋洋的笑。

閻仕爵進了辦公室,門一閃,藍子棋看到一張等在裏面的嫵媚的臉。

並不是上次她看到的那個小明星。

********** **********

一周後,極致廣告和蝶舞策劃正式更名為極致傳媒重新在香港上市。而黃俊成也笑瞇瞇的把蝶舞70%的員工換成了自己的親屬。

藍子棋則開始用一種冰綠色的眼影,來塗抹自己華麗的眼角。

她對那個野心勃勃的男人說,“你進了爵豪,卻還帶著小家族企業家的短淺目光。”

那個沈穩的男人終於忍不住在酒會上潑出了一杯酒。

藍子棋已經招惹他無數次,這一次他沒有忍住。潑出去就後悔了。

於是商報用大版的篇幅來報道藍子棋和黃俊成的不和,以及憤怒的藍子棋利用前男友何其方大筆資金收購了極致傳媒50.1%的股份,轉而一腳踢出了黃俊成,提拔了他的弟弟黃任之。

這次股份合作,從極致吃了蝶舞,變成蝶舞吃了極致,看上去僅僅因為一個男人的不沈氣和一個女人的壞脾氣。

藍子棋塗著冰綠色的眼影站在財經雜志封面。

標題是:商界,資本為大

大意也只在隱晦的說明,商界的小聰小明,僅止於小魚小蝦的小打小鬧。資本雄厚的大魚,照例可以稍不開心就張嘴大吞。

更多的篇幅則用來報道,蝶色全球汽車設計總監閻允豪的全新設計理念。

色彩。

新推的主題,便是冰綠。

閻允豪倚在冰綠色的航天材料上,矜貴清冷的目光。

旁白是,讓色彩飛馳起來。

當藍子棋把幾個月之後華南區的業績報表呈交給董事會的時候,不得不引來一些目光。

業績並不能排在最前,但廣告費用則省出了幾個億。

幾個億,不夠輝煌,然而足以令爵豪上下重新開始看待這個笑起來嬌憨,做起事來卻有些狠絕的孩子。

藍子棋笑笑的,一副溫潤的樣子。

閻仕爵嘴角偶爾飄過一絲醇厚的笑意,她在那笑容裏看到鼓勵。

********** **********

蝶色?冰綠的宣傳方案一直討論到下午兩點之後,如果不是她忽然頭暈目眩了十分鐘,大約會一直工作到午夜。

黃任之收起桌面上大堆散亂的資料,“藍總,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藍子棋對這個優秀寡言的平面設計師笑了笑,“我請你去吃茶點,保證你從未吃過。”

“藍總是說,居為鄰?”

她的腳步停頓在辦公室門口,何其方站在外面,他的笑容裏帶著澳洲雪亮的陽光,“我想,你至少也要吃午飯。”

她有些訝異,因此崴了一下腳,何其方撈住她之前,黃任之已經伸出手臂等在那裏。

藍子棋像扶住了一個把手,很快站好,並且回頭對他笑一下,“謝謝。”

黃任之點點頭,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何其方茫然的看過來,直到現在他才看清,藍子棋身後的那個男人,並不是淩輝。

居為鄰已經開到第三家分店。

第三家分店的名字叫做河之洲。

何其方剛進門就看到青青,諫軻衍大圖書館裏的茶藝師。她的胸牌上寫著店長。她笑的像叢林裏的小鹿,並且把三雙棉拖鞋放在他們腳下。

“青青,我要一些吃的。”藍子棋踢掉高跟鞋,光著腳走進去。

何其方剛要開口,勸她穿上棉拖。

黃任之換好鞋子之後,拎起那雙紫色棉拖,一路跟過去,然後放在藍子棋腳下。

他們的視線對峙了幾秒。

“我不喜歡別人過於關註我的壞習慣。”藍子棋清冷的說。

“這段時間,還是不要感冒的好。”黃任之蹲在她腳邊,低著頭等待她妥協。

1分鐘後,藍子棋把赤 裸的腳放進了棉拖裏。

“你不需要對我存有任何感激,我選擇極致,並非為了幫你,而是因為極致是我一開始就看好的肥肉,極致幾次都奪了蝶色的標,你哥哥太貪心而且不夠聰明。”藍子棋用一種極為清淡的語氣說話,“家族企業之間的吞並每天都在發生,我很遺憾,你沒有守住。”

藍子棋並不擅長解釋什麽,尤其是當她略略內疚的時候,她常常尋找詞匯保護自己,卻把更多的自己曝露出來。

黃任之起身,邀請何其方入座,並且淡淡說,“我會努力為你工作。”

藍子棋則對著何其方笑,“你要吃點什麽?”

何其方用清亮的目光覆蓋了她,“子棋,是我離開太久,還是你長大的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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